原標題：外貿人的“無休”春節(jié)：訂單大增，有企業(yè)排單至5月，為留人發(fā)1.2萬補貼

    從全面停滯，到逐步回暖，再到整體大增……在全球新冠疫情的影響下，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外貿行業(yè)的2020年，“跌宕起伏”再合適不過了。

    2020年，我國成為全球唯一實現(xiàn)經濟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，外貿進出口明顯好于預期，外貿規(guī)模再創(chuàng)歷史新高。有分析人士指出，在疫苗和地緣政治利好的情況下，繼續(xù)看好出口在2021年的表現(xiàn)。

    而數(shù)據(jù)背后，是外貿人不斷的努力和突破。2020年上半年，我們談外貿人的“難生意”：接單難、收款難、客戶收貨難。如今，時過境遷，不少外貿人成功“渡劫”。

    每經記者沈溦攝

    農歷新年來臨之際，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深入基層，采訪了多名外貿行業(yè)從業(yè)者，從他們口中，我們得知：2020年這一年，有人在轉型中遭遇當頭一棒，但還是突破了重重困境；有人在堅持中尋找機會，轉憂為喜；更有人抓住訂單回流，在新的一年更進一步……

    2021年春節(jié)，有企業(yè)響應政府號召“以崗留人”“以薪留人”，開出12000元/人的補貼在春節(jié)留人開工。可即使這樣，也還得通過直播、內部推薦的方式補充工人完成訂單。

    對于不少外貿人來說，這又是一個“無休”的春節(jié)“假期”。

    海外疫情影響：行業(yè)轉型遇挫折

    馬文青（化名）在外貿圈里歷練了有十個年頭，但從服裝外貿到電氣外貿，對他來講，依舊是一次很大的跨越。

    “幸好我中學的時候是學理科的，物理很好，所以從服裝行業(yè)過來的時候，電氣方面的知識靠自學補上了。”馬文青向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說道。

    馬文青從事的是智能電表中一個關鍵零部件的出口業(yè)務。在過去的一年里，他經歷了十年外貿生涯中罕見的衰退。

    “原因有兩個，第一是疫情，裝電表是需要入戶去裝的，很多（終端）客戶因為安全距離的問題，沒有讓人來裝；第二是我們下游有很多板子廠（指的是集成電路板），他們也受到疫情影響，像北美客戶是在墨西哥裝，歐洲客戶都是在東歐裝，（墨西哥、東歐）受到疫情影響，或多或少生產能力會下降。”馬文青表示。

    在他負責的市場中，北美市場占50%左右，歐洲市場占30%左右，其他市場如澳大利亞、巴西等占比20%。

    雖然全球疫情肆虐，但從公司層面上看，2020年，馬文青所在的公司外貿受影響較小。因為公司出口的關鍵配件的應用不止智能電表領域，馬文青所在的團隊還有負責小家電、電動車等行業(yè)的同事。“比如咖啡機，由于疫情的影響，咖啡機的需求量一下就增加了。另外，電動車方面的配件出口也增長得很快。”

    “我這塊出口額相比2019年下降了20%左右，（對工資）影響還蠻大的，因為我一部分工資是績效考核，工資減少了10%到20%，獎金還不知道，（對我個人）影響還是蠻大的。”馬文青告訴記者。

    馬文青的日常工作主要是對接海外客戶的項目，當客戶有新的項目開發(fā)時，他就需要持續(xù)跟進，從產品設計、樣品、開磨具、量產到交貨，追蹤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。“我們是智能電表里面的一個零件，每個電表的設計是不一樣的方案，因為他們（客戶）的設計軟件不一樣，所以我們要跟進客戶的需求去設計。”馬文青進一步闡述了自己的工作內容。

    “第一肯定要具備溝通能力，不僅是會外語，因為我們有點像是工廠和海外銷售（子）公司之間的窗口，你可能需要和多個不同的部門去打交道、去溝通、去協(xié)調。第二是要工科背景，因為我此前有所積累，自己的外貿知識比較扎實，從制作合同、找供應商，到談合同、做測算表，再到國際貿易合作，我都比較熟。所以我來到這家公司的時候，我的國際貿易知識沒問題，但是產品知識方面較弱，因為我們涉及很多產品設計的東西，這需要自己要花功夫去學習。”馬文青稱。

    專業(yè)是行業(yè)生存根本：有準備才有突破

    雖然整體上來講，馬文青的業(yè)績和收入在2020年“雙降”，但在采訪中，馬文青并未唉聲嘆氣，相反，他對未來充滿了“掌握性”的自信。因為在2020年，他搞定了一個從來都未搞定的歐洲大客戶。

    “其實他（指客戶）之前跟我們公司是不太合得來的。跟我們公司談了很多項目，但基本上沒有落地。兩邊都有傲氣吧，我們公司也有點不爽，覺得他一直找我們麻煩。其實因為他們對價格要求比較高，就一直找相對便宜的，說真的我們會貴一點。”馬文青向記者分享了自己的這一段經歷。

    “結果去年他們的供應商出現(xiàn)了重大的質量問題，出現(xiàn)質量問題以后他們解決不了。他們（指該客戶與其原供應商）之間也沒信任了，就問我們可不可以接上。（有這樣一個機會），我們快速反應，很快就交了貨，包括整個質量的表現(xiàn)都很好，因為他們有上PPM（保證產品平均合格率達到高度質量水平的一種管理方法），他們的生產線可以反饋質量表現(xiàn)。其次，我們的配合、技術團隊的支持，把他們從危機當中解救出來了。”馬文青語調十分輕快。

    這讓馬文青所在的公司與該歐洲客戶之間的關系直接扭轉，“如果你沒有及時給電網公司交表的話，他們（指電網公司）是要索賠的，而且是大額索賠，非常非常高。”

    但能夠順利承接上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    “做硬件這塊要求是很高的，不像軟件做不好升級下就行了，因為歐洲對電表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，不允許出現(xiàn)任何事故，是要有質量保證的，所以對電表的測試會有一些非常非常高的要求，比如像雷擊測試、電壽命測試，要求你的產品質量一定要過關。”馬文青表示，“現(xiàn)在連續(xù)好幾個案子，他都在找我們，即使是因為疫情，他們人沒辦法過來，但好幾個案子也在找我們洽談，他們原來基本上不跟我們談的，按照我們銷售公司的說法，就是原來（我們）登門拜訪，他們連理都不理。”

    2020年，馬文青還有一件喜事，這一年，他成為了一位父親，這次采訪是在臨近春節(jié)前的一個晚上完成的，馬文青剛剛哄睡了兒子，談及這些令人值得回味的2020年里所發(fā)生的故事，感觸頗深。

    展望未來，馬文青向記者表示，自己現(xiàn)在已經不是初入社會二十多歲的小伙子，三十多歲的他要承擔家庭的責任。馬文青說，雖然在過去的一年里遇到了一些困難，但他仍然會繼續(xù)在這個行當中堅持下去，專注才能夠帶來專業(yè)，而專業(yè)才是一個人能夠在一個行業(yè)生存的根本。

    義烏商人“靈活”：辦法總比困難多

    2020年初，全球新冠疫情暴發(fā)，義烏作為跨境貿易的橋頭堡，首當其沖。

    2020年3月、4月，義烏外貿停擺成了熱門詞匯。但到了2020年年末，義烏進出口總值逆勢突起，首次突破3000億元：義烏海關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0年義烏市進出口總值達3129.5億元，較2019年增長5.4%。

    對于劉嵐（化名）來說，2020年，她完整地體驗了這如過山車一般的曲線。

    劉嵐做圣誕工藝品的生意已經做了14年，2007年，她從四川來到“雞毛換糖”的義烏，投奔家里的叔叔，做起了外貿生意。

    最開始，劉嵐家里做的不是圣誕工藝品，是“從塑料制品和禮品起家”，后來逐漸涉足圣誕禮品行業(yè)，并且只做國外客戶。

    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，劉嵐也“在場”，她還記得當時義烏市場蕭條了一陣子。標志之一是沃爾瑪與浪莎襪業(yè)解約，業(yè)內認為，這代表了義烏薄利多銷的模式在當時遭遇了滑鐵盧。

    2008年的情景，劉嵐記憶猶新，但也都沒有2020年春天那般嚴重。

    “3月份的時候，義烏這么大的市場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。”劉嵐說，他們是從招不到工的時候感到問題嚴重性的，與往年情況一樣，劉嵐這時候已經有了單子，但是國內受疫情影響，勞動力停擺了。

    由于手工業(yè)的特點，劉嵐對于工人也有要求，她一般找的是經濟發(fā)展相對落后地區(qū)的工人，“肯吃苦、有耐性”。做圣誕工藝品是件辛苦活兒，所有的零件和細節(jié)都要工人用手捻過，“附近的年輕人都吃不了苦，坐一會兒連頭發(fā)絲絲都痛”。

    本來想著國內疫情控制住就好了，有訂單在，肯定找得到工人。但沒想到，在招不到工之后，單子也沒有了，“4月都還沒有單子，坐在店鋪里，一個客人都沒有，我們慌了。”

    節(jié)慶產品有季節(jié)性特征，供給圣誕節(jié)的工藝品，要在7月、8月就出貨，否則海運時間不夠。另外，經銷商也需要簽單時間，海外疫情影響了4月的訂單，如果5月還沒有訂單，時間就來不及。

    回暖是從2020年5月底開始的，很多老客戶開始返單，退單的客戶也重新回單，到了7月、8月，已經達到了2019年的水平，甚至有所增長。究其原因，劉嵐認為，主要是此前被壓制的節(jié)慶需求，在圣誕期間需要釋放。

    “我的客戶主要是歐洲的，歐洲在2020上半年一直在隔離，很多節(jié)日都沒有過，大家很憋悶。”這個理由是劉嵐在海外的經銷商告訴她的，她認為靠譜。除此之外，美單也增加了很多，貿易摩擦對手工藝品影響有限，“我有一個閨蜜，今年美國單子在亞馬遜上銷售額達到1.3億元。”

    以亞馬遜和阿里巴巴為代表的電商和直播帶貨，是2020年困局突圍的一個點。

    2020年5月之前，在訂單還沒有回暖的時候，劉嵐和很多義烏小商品城（4.960，0.00，0.00%）的商人們都嘗試了這種路子。“2020年在電商方面增長也不少。”劉嵐算了算，相比2019年，她2020年銷售額還增加了20%。

    除了義烏商家們自發(fā)的努力，義烏政府部門也給了這些外貿商人很多支持。

    2020年3月份，義烏整合資源，派出20個招商工作組分赴全國多省市招引采購商。而對于外貿商人來說，從年初開始，“電費減免，房租價位下調，廠房、店面都有補貼和減免，幫助很多”，劉嵐說，補貼是重要的，但更重要的是，這些措施讓他們有一種能被“兜底”的安全感。

    而在這個牛年春節(jié)，義烏也鼓勵企業(yè)發(fā)放“留崗紅包”“過年禮包”，支持企業(yè)合理安排生產、錯峰放假調休，以崗留工、以薪留工。此外，義烏為留義過年人員發(fā)放春節(jié)消費券，從2月1日到26日，留義過年人員可通過支付寶申領“新年紅包”電子消費券500元/人，并可在2月11日至26日在義烏全市線下消費場所使用。

    “就像年中柜子（集裝箱）出去（海外）回不來，我們自己買柜子送貨一樣”，劉嵐說，辦法總比困難多，義烏小商品人非常靈活，也充滿韌勁，她相信，“明年會更好”。

    從停產到擴產春節(jié)迎來加急訂單

    離過年還有三天的時候，夢娜襪業(yè)的外貿負責人丁姐需要接待年前的最后一批客人參觀生產車間，“都是老客戶了，但今年我們新廠房建成，年后新的一批訂單生產會轉移到這邊來，客戶想來參觀了解下。”

    作為一個浸淫紡織外貿行業(yè)十余年的“老人”，丁姐去年3月從集團下屬分廠調來總部負責外貿訂單，經歷了從幾乎停滯到訂單恢復的全過程。

    回顧2020年，丁姐直言，“完全沒想到”。

    “我們的訂單都是有提前量的，而且公司生產發(fā)展近30年，生產以老員工居多，沒有太大的招工問題，所以在去年2月份以前，還是有訂單陸續(xù)在生產、交付，剛好我來的3月份之后，國外疫情蔓延，訂單取消，延遲交付的問題就出現(xiàn)了。”丁姐告訴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，此后連續(xù)三個月，幾乎每天都處在焦慮狀態(tài)，“主要這個沒有確定的時間點，我們相信訂單還會回來，但如何生產出貨都是問題，畢竟都是成本。”

    幸運的是，自2020年6月開始，出貨問題逐步開始緩解，訂單也開始恢復，甚至大增。

    “本身我們的供貨商很穩(wěn)定，作為消費品襪子的需求在疫情期間只增不減，當然另一方面，由于疫情的影響，比如東南亞等地的生產不穩(wěn)定，也讓一些之前已經轉移的訂單又回到了我們這里。”丁姐說，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，整個公司生產一直處于滿負荷甚至是超負荷的狀態(tài)。

    也正是因為這樣，今年春節(jié)期間，夢娜襪業(yè)響應政府的號召，僅義烏生產基地，就每人發(fā)放了12000元的補貼，留下了近半員工繼續(xù)生產。“確實是訂單方面很急，至少目前的訂單已經排到了5月份之后。”

    記者了解到，由于新生產基地的建成，員工短缺問題也給夢娜襪業(yè)造成了一定的困擾。“春節(jié)期間我們還直播招人，鼓勵員工內部推薦，應聘成功一人次就給員工獎勵4000元，而且連續(xù)三年發(fā)放。”

    “相對來說，我們企業(yè)規(guī)模較大，在整體管控方面做得好，遇到問題時能夠繼續(xù)堅持，保持生產能力和渠道溝通，在新訂單來臨的情況下，包括原料儲備、生產能力、出貨能力都有保障。”

    另一方面，丁姐坦言，整體外貿行業(yè)面臨的問題也困擾著他們，比如人民幣升值，“直觀的感受就是下半年以來升值了8個點以上，外匯延遲兌付的情況下?lián)p失很大。”此外，原材料的漲價也是一個大問題。

    對于外貿業(yè)務最直觀的感受，就是出貨的不易。丁姐告訴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，他們的走單形式比較清晰，國內發(fā)貨到上船為止由企業(yè)負責，而船務的對接由客戶負責。但由于貨代漲價，以及集裝箱、船只的緊缺，也給企業(yè)帶來了不小的成本損耗。

    “我昨天剛剛出了一批貨，已經到上海港口，原本這批貨應該1月下旬交付，但就是因為船只緊張，拖后到2月11日，剛剛又說要拖后到14日，總之過年期間還是要盯著。”雖然仍然面臨不小的挑戰(zhàn)，但丁姐對外貿業(yè)務發(fā)展信心十足。

    記者手記：峰回路轉再證中國制造可信賴度

    2020年的疫情打亂了絕大多數(shù)人的生活，但“天行健，君子以自強不息”的文化基因，深深烙進了每個中國人的骨髓里。

    疫情也給不同行業(yè)帶來了結構性變化，有些行業(yè)深受疫情沖擊，有些行業(yè)反而在疫情的影響下，迎來了需求爆發(fā)。

    面對困難，在記者采訪的多位外貿人身上，我們看到的并非氣餒，而是樂觀、奮斗和迎難而上的決心。

    在這背后，是以強大的中國制造業(yè)為后盾。別的供應商掉鏈子，中國的供應商卻能迅速響應，解救客戶于危機當中。這也成為在疫情期間，中國外貿產業(yè)再次崛起的關鍵。

    正如采訪中一名外貿人所言，有人說中國外貿產業(yè)享受的是國外疫情帶來的轉移紅利，但他認為，在全球生產鏈陷入困境之時，中國的迅速反應，從政府到企業(yè)、到個人的強大應對、應變能力，再次證明了“中國制造”的可信賴度。